上工即將滿一個月,想要很誠實地把一些感受記錄下來。
還是要說,比起很多人我仍然幸運得多。如願以償地在內科開局,又被分派到理應數一數二熟悉的 GI(胃腸肝膽科)。在這裡遇見的師長、學長姐和其他工作同仁都非常親切,樂於教學討論,並包容著時常笨拙而手忙腳亂的 Y1。值班數是舒適的六班,所遇到的狀況尚還在能負荷的範圍內,且基本上都有好好睡上一覺。
然而,卻也因為這樣的幸運,讓我對自己心中萌生的挫折與壓力,更加不諒解。面對上工的陣痛期,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但當想像中的恐懼兌現時,仍然免不了手足失措。
看著處理事情游刃有餘的前輩,不斷想著「我能變成這樣嗎?」,甚至是「我真的適合當醫師嗎?」。也能聽見大一、兩屆的學長姐,詢問更資深的住院醫師或總醫師的問題:「遇到……情況應該怎麼處理?」、「工作之餘都怎麼持續增進 knowledge?」、「怎樣維持工作的動力和熱情?」,才發現大家的疑問和心境是相似的。
昨天傍晚忙完病房事務,睽違兩週終於有空回歸健身房。一邊運動一邊配著 podcast,聽完馨葆醫師在〈米德人物誌〉的訪談,讓我開始重新思考起醫學人文這件事,同時在自己為何心向精神科的叩問上,意外經歷到 Aha moment。
這週照顧一名胃癌末期的患者,入院後經過胃鏡檢查與一般外科開刀評估,確認腹腔內已有多處腫瘤轉移,不適合再以手術介入治療。今日主治醫師查房後,當我再折返該病室,欲和病患及家屬解釋病情、討論疼痛藥物的調整,甫拉開床簾便看見妻子拉著丈夫的手,淚眼婆娑,讓我瞬間也起了情緒。夜深人靜憶起這一幕,心情仍難以平復。
人文關懷的特質,我自認並不缺乏,卻也絕非豐沛滿溢。認識的人裡面,溫暖寬厚又願意無悔付出的人有很多,像馨葆醫師,像 M(同樣志在走安寧緩和的大學同學)。相比之下,我知道自己無法做到如此捨己為人,大愛無私。我仍然在意自我;在意報酬;在意生活品質,縱然我也因為自己有這些念頭,覺得很功利不可取。
聽到訪談的尾聲,突然觸動一個想法,似乎很好解釋精神科令我神往的原因。同樣需要耐心與同理,不像安寧緩和處理的是人類面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,試著與病患及家屬共感,站在同一陣線;精神科有時反而需要站在個案的對立面,像一面冰冷的鏡子映照出個案的內在,使治療得以進行下去。
人性是如此幽微複雜,隱含著許多陰影面,精神科醫師需要具備洞悉人性的能力,拿捏設立好與個案間的邊界。透過聆聽個案長長的故事,從他的經歷中抽絲剝繭,試圖剖析他受苦的緣由。在治療過程中盡可能保持一致、可靠與中立,不評論亦不苛責,只給予理解和陪伴。
一直以來從不把自己定調成陽光穩定的人,偶爾內心還是會湧現很多無以名狀的情緒,也仍在學習與這樣複雜的自己共處。曾擔心不能輕易坦然釋懷的我,會不會不適合走這條路?後來想想,正因為自己也時常面臨自我譴責、對己不滿的時刻,也才更能理解受苦者的掙扎和矛盾吧。
思考至此,豁然開朗之餘,內心也很滿足。